中国卸任总理李克强去世的消息之所以让人震惊，不仅因为他刚满68岁——按中国政治领袖的年龄，这依然是活跃的年纪——而且他在去年就出乎意料地没有留任。中国学界朋友中不少人都为之叹惋，除了近些年来人们对于民生日蹙，国计亦绌却依然醉心于宏大叙事的厌倦，更是对一位温和改革派总理的怀念之情。
中国历史有相当悠久的“圣君贤相”叙事传统，古代皇权至上，为了在集权与效率、内廷宫中与外廷百官间取得平衡，就须设权分职制度。将之简化为叙事，即国家善治须有集睿智、仁爱、公正、贤明于一身的君主，再加上忠言直谏、忠诚又勤勉的宰辅。与此相应，还有“君严相慈”的叙事，即将最高领袖的角色设定为严厉的父亲，宰相则为勤恳慈爱的母亲。
即使在当今政治体系中，在中共主席或总书记、国家主席与总理间也有类似的权力分工。即总书记为最高权威，国家主席为虚位象征，总理则负责具体行政事务与经济政策实施。国务院在党内决策方面相对更受制约，但因直接处理国计民生，故也更接地气。这就决定了历任总理相对而言更务实、注重经济并且理性。尤其是在有宏图伟略，期望有所作为的领袖之下，从周恩来开始一直到李克强都有这样一种与之互补的一面。1976年周恩来去世后，民间对其超越当时政治管控的纪念，就是对这种关系的反弹。
李克强身上还带有专家治国的技术官僚特点，他不但注重民生疾苦，也非常熟悉国际政经形势。与官二代不同，这位草根出身的学霸总理很早就被定为未来接班人。他先任职团中央，后外放为方面大员，只是因缘际会没能最终登顶，故只能在划定的政策范围内辗转腾挪。
李克强在总理任内延续自己的政策惯性，即使在疫情期间，他也希望能稳定经济，不让民生在“不惜一切代价”的政治决策中牺牲太多。2022年，他在改革前沿深圳的公开讲话中就强调“改革开放不会停顿，长江黄河不会倒流”。他更是指出，“改革开放是应对前进道路上各种挑战的关键一招，也是今后推动中国发展的重要动力。中国坚持对外开放基本国策不动摇，对外开放的大门只会越开越大”。如果考虑到当时一直坚持的动态清零防疫政策，就更可体会其中复杂的意味。
作为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厉以宁的弟子，李克强的务实风格尤其突出。早在地方主政期间，他就提出“李克强指数”，即用工业用电量、铁路货运量与银行中长期放贷量三个新增为指标，而非未必靠谱的统计局数据来衡量宏观经济。此后随着这一指数的失真，他又将之修正为以就业率、居民收入与生态环境的持续改善等来考察。这充分体现他打破既有格局，务实求真的执政风格。这也可以理解在官媒鼓吹脱贫伟大成就的同时，他却公开指出中国还有“有6亿人每个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”。这就像在花团锦簇的宏大叙事中，突然有人抖搂出让人尴尬的真相。正是对现实的清醒认知，李克强一直强调要继续推进经济改革。他也能在救灾中跑到一线去踩稀泥、吃泡面。公道自在人心，他的草根形象至少算是一股难得的清流。
李克强的离世可能象征一个时代的落幕，不仅他之后的总理会愈加政务化、边缘化、专业官僚化，这从各种中央工作小组的涌现即可看出苗头。去年符合“七上八下”的李克强与同样相对年轻的汪洋都意外出局，同一批人的谢幕，涵义不言自明。
北大学生曾自由参加竞选
1983年邓小平曾题词：“教育要面向现代化，面向世界，面向未来。”回想那元气淋漓、朝气蓬勃的改开30年，真让人不胜唏嘘。
记得1980年北京大学学生可以直接竞选海淀区人民代表职位。当时北大学生自由参加竞选，还举行了选民见面会、答辩会等。其中李克强等经济系七七级学生，在推荐张炜竞选的海报上写有“多年来，我们听够了空谈，听够了牢骚，听够了对未来美好的许诺。我们需要有远大抱负的务实派，需要能真正为大家办成几件事的人。”
虽然张炜最终并未当选，但那个充满希望与无穷可能性的时代，却在沸腾了整整30年后慢慢走远。比起今天知识精英被污名化，民间意见领袖早被消声，民众只能热衷于快手抖音，连一个在新加坡骂护士的陪酒小姐都有20多万粉丝，回想当初真是人生大梦一场！
李克强与清末的李鸿章都是安徽同乡，后者被称为“大清帝国的裱糊匠”。作为宰辅，能力再强，即使百年一遇的能臣干吏，在历史大势面前终究忙了一个寂寞。作为政治家，认清世界潮流的发展方向，顺势而为，恐怕才是根本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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